(廖建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 初,为了响应“农业学大寨”的号召, 每年秋冬农闲的时候,我们公社就会 组织规模不等的“会战”。有的年份是 给灌溉困难的田地挖一条引水渠,有 的年份是把荒坡野岭改造成农田,有 的年份是在某个湖湾筑一条防洪堤 坝。1974 年,会战的任务是“开河截 流”。
我们公社有一条贯穿南北的古 老的河流。这条小河发源于庐山北 坡,河水向北流淌十华里汇入鄱阳 湖。除了涨水时节,这条河的流量不 大,弯曲的河道像一条灰白的带子, 但两岸长满青草的河滩宽阔平展。因 为临湖的的河湾前两年已筑起了一 条防洪坝,公社领导们觉得可以把河 滩改造成农田,并且一致认为这将是 一项不同凡响的“农业学大寨”成果。 的确,一下子新增上千亩农田,这是 万众瞩目的成果。
要把河滩变成农田,首要的任务 是“开河截流”,即在小河的上游新开 一条河道,封堵住原来的河道,让河 水从新河道流入鄱阳湖。
“开河截流”是我们公社史无前 例的大工程,并且要求在第二年雨季 到来之前完工。面对时间紧任务重的 形势,公社革委会立马成立会战指挥 部,指挥部第二天紧急召开公社、大 队、小队三级干部会议,动员全体青 壮年社员参加“开河截流”大会战。当 天,指挥部给各大队布置了会战任 务,大队又把任务分派给各小队。
三天后,全公社以生产小队为单 位,在绵延数千米的新规划的河道上 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开河大会战。各小 队开挖的范围不仅有醒目的石灰标 记,两端还插上了鲜艳的红旗。会战 指挥部还在工地上架设了若干高音 喇叭,不停地播放高亢的革命歌曲。 会战的场面热烈而壮阔。
会战指挥部要求各生产小队自 备劳动工具。这让好些生产队长为难 了,因为集体仓库里储存的劳动工具 不够用,一时又无法筹备齐。队长只 好一面催促仓库保管员抓紧筹备,一 面硬着头皮恳请部分社员自带劳动 工具。队长心里清楚,社员们把自家 为数不多的劳动工具看得很金贵,不 随意借给他人使用。于是,队长承诺, 会战结束后,自带劳动工具的社员可 到集体仓库领回新的同样的工具。
按惯例,参加会战的社员不仅记 满工分,中午还可吃一餐免费的公 饭。离工地较近的生产队由队长分派 两名社员在村子里把饭菜烧好,然后 用水桶分装好,再盖上白纱布,两人 挑着送到工地上;离工地较远的生产 队则在工地附近的村庄租借一间农 家的灶屋,指定的炊事员每天自带 米、油、菜,就近做饭。免费公饭的标 准是:饭管饱,菜是两样油水较厚的 应时蔬菜。这个饭菜标准当时曾让不 少年老体弱不能参加会战的社员很 羡慕,他们也吵着要去参加会战。
会战指挥部要求大队干部及时 上报所辖各小队的工程进度,并反复 强调不能让少数小队拖了整个工程 的后腿。为了抢进度,离工地较远的 生产队的队长总是天不亮就带领社 员往工地上赶,回家时多是天已断黑 好一阵了。
为了尽量不侵占田地,会战指挥 部规划的新河道多依山就坡。这就给 开河工程增加了难度。应该说参加会 战的社员都积极肯干,都吃苦耐劳, 可因为指挥部的领导们忽视了会战 的具体困难,工程进度时常不能如期 完成。冬月快要过去的时候,会战指 挥部的领导们心里清楚,按照眼前的 进度,明年雨季到来之前不可能完成 “开河截流”任务,于是,慌忙向县里 求援。好在县里领导也很重视这项工 程,还计划把这项工程打造成全地区 “学大寨样板工程”。县 领导毫不犹豫地指示临 近 的 新 港 公 社 全 力 支 援。
新港公社的领导雷 厉风行,仅过了两天,他 们就组织了数百名青壮 年社员来支援我们公社 的大会战。因为路程较 远,新港的社员不便天 天回家,会战指挥部安 排他们在工地附近的村 庄住宿。
那时的农家大多没 有空闲的房间,更没有 多余的床铺,安排来住 宿的新港社员只能在堂 屋里打地铺。农家的堂 屋并不大,每家只能容 纳八至十人。新港的社 员在地上铺一层厚实的 干稻草,再把自带的棉 被对折后铺上就算打好了地铺。棉 被对折的目的是一边垫一边盖。至 于枕头,睡觉前脱下的棉袄可以充 当。
前来支援会战社员的一日三餐 由各自生产队供应。他们各个生产 队都成立了后勤小组,每三天送一 趟粮油和需要更换的劳动工具。我 们当地的生产队只提供队屋和队屋 里的大锅大灶,供他们集体做饭,统 一用餐。当然,细心的队长不会忘记 晚上在队屋里点亮两盏马灯,让离 家在外又精力充沛的男社员有个打 扑克或下象棋的地方。
寒冬腊月,寂静的乡野原本是 一派萧瑟的景象,可大会战期间,工 地附近的村镇变得喧闹起来。不必 说原野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的谈笑 声,也不必说各家因新住进许多陌 生人而带来的拥挤和忙碌,单是村 里的鸡飞狗叫也比往日频繁很多。
第二年雨季到来前,“开河截 流”工程胜利完工。在庆祝竣工的万 人大会上,县领导发表了热情洋溢 的讲话,地区领导庄严地宣布:“开 河截流”工程被评为全地区“农业学 大寨样板工程”。此后的两年时间 里,会战指挥部的领导们自豪地接 待了几十个前来“取经”的访问团。
会战指挥部把由河滩改造成的 湖田分配给附近的生产队,第二年 各生产队都兴高采烈地栽插了早稻 秧苗。大家原以为新增加的湖田的 产粮,除开按规定要上交的公粮,生 产队总会有些结余,这对缓解口粮 不足多少有帮助。可早稻成熟的季 节正是我们当地雨水最多的时候, 粮食收成毫无保障。尽管“开河截 流”可以让庐山上的来水畅通排入 鄱阳湖,可因为大量的内湖水不能 及时抽排,眼看就要成熟的稻子会 被淹没。为了减少损失,社员们只得 推着浮起的禾盆,到齐腰深的水里 捞稻穗。
湖田的早稻受到内湖水的严重 威胁,晚稻倒是可以平稳播种收割, 可因为是“生田”,产量并不高,除开 公粮,所剩无几。因为增加口粮的愿 望无法兑现,社员们的心情由欢喜 转为沉闷,甚至有人说湖田是个包 袱,耕种湖田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有两个胆大的生产队长曾请求上级 收回湖田,结果是被上级领导狠狠 训斥了一番,如果他们家不是三代 贫农,还会被公开批斗。
大集体时代,人造的湖田由各 生产队统一管理,到了农村实行“分 田到户”的时候,大多数农家宁愿少 分田也不要湖田。渐渐地,荒芜的湖 田又长满了青草,湖滩仿佛又恢复 了从前的样子。轰轰烈烈的“开河截 流”大会战也慢慢被淡忘了。